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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64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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十月剛過, 生產隊裏無論是社員們還是知青們,都跟以往一樣, 忙著下地幹活掙工分, 抽空還得去收拾自留地,哪怕再怎麽閑, 也就是說說東家長西家短。

在這個缺少通訊設備的鄉下小地方, 壓根就沒人註意到第三屆全運會,剛剛在京市落下帷幕。

又過了一個月, 兩張匯款單如期被送到了老宋家。

其中一張跟這兩年每個月都一樣,是宋衛軍的, 金額不變, 畢竟到了他這個職位, 想要再往上升,一來很難,二來時間也會越拖越長。

可另一張就不同了。

“二十六塊錢?”因為是大中午的, 那些讀書的都沒回家,強子趕在他爹之前, 伸長了脖子看他媽手裏的匯款單,念出了金額後,又指了指匯款單上的一角, “媽你看,上頭寫著‘提前轉正’。”

“啥意思?以前不都是十一塊八毛錢嗎?”張秀禾奇怪的問強子。

不怪她不懂這裏頭的事兒,畢竟老宋家祖祖輩輩都是莊稼把式,她娘家老張家那頭情況也差不多。事實上, 就連強子都沒看懂,他只是照著上面的字念出來而已。

還是來送匯款單的趙建設幫著解答了,他用縣城廠子裏的工人舉例子,簡單的說,就是臭蛋從學徒工轉為了正式工。不過,廠裏一般都是以一年時間為限的,沒聽說還有提前轉正的說法。至於為啥臭蛋就可以在短短幾個月裏就提前轉正,趙建設表示也許省城裏的規矩和這邊不一樣吧。

甭管聽沒聽明白,反正趙紅英是一臉的恍然大悟:“就是臭蛋有出息了唄!”

這麽說也沒錯,如果不是因為表現好的話,別說提前轉正了,到時間不讓轉正的也不是沒有。

“出息了好,出息了好!”老宋頭再怎麽不愛言語,這會兒也激動的雙手發顫。身為長輩,最盼的不就是兒孫們有出息嗎?他是不懂啥運動員,可也知道臭蛋是在給國家辦事,擱在解放以前,那叫吃皇糧的!

就連趙紅英也不得不承認,她看走眼了。萬萬沒想到啊,全家最出息的竟然會是臭蛋!別看他現在是不如宋衛軍賺得多,可那不是因為他年歲小嗎?才離家幾個月工夫,就已經出息成這樣了,以後那還得了?

第二天一早,趙紅英就領著張秀禾喜氣洋洋的去縣裏郵局取錢了,成功的得了郵局工作人員的好一番恭維,等回到了生產隊,又是一大群人來祝賀,都誇老宋家出人才,連帶張秀禾都被誇得面紅耳赤,找借口躲了出去。

等喜寶和毛頭放假回家了,趙紅英第一時間告訴了他們這個好消息,喜寶又驚又喜:“臭蛋這麽厲害?嗯,也對,他跑得多快啊,沒回都是他自個兒停下來找不到路了,毛頭哥哥才能追上他的。以後,他一定會越跑越快的。”

張秀禾在一旁聽得這話,笑得簡直合不攏嘴,好話人人都喜歡聽,她自然也不例外。要說先前她還擔心臭蛋在外頭會哭鬧,現在就啥也不愁了,畢竟要是臭蛋不配合的話,也不可能因為表現好而提前轉正了。

至於唯一知道真相的趙紅英:……連喜寶都這麽說了,可見是真沒問題了。

不單老宋家和隊上樂呵,等消息傳出後,那些長久不怎麽來往的遠親也紛紛登門拜訪,誰叫這會兒已經十一月中了,多半活兒都已經差不多結束了,哪怕真的忙活,想要抽出那一天半天的空擋還是很容易的。

這回不比前些年借糧啥的,大家夥兒想的都是借光,沾沾喜氣,所以趙紅英沒啥好不願意的,尤其來拜訪的多半都會添些瓜果蔬菜送來,看到家裏的孩子,也會送上一兩塊硬水果糖。

來人裏頭,除了年歲跟趙紅英相當的之外,也有不少的小媳婦兒,且裏頭好多都是頂著個大肚子的,就喜歡拉著張秀禾的手說話。

瞧瞧,人張秀禾多能耐呢,六個孩子呢,大閨女上了縣裏的高中,中間兩個念了縣裏的初中,最小的臭蛋又吃上了皇糧,這會兒不沾喜氣,又等啥時候再沾呢?

似乎所有人都有志一同的忘了,喜寶和臭蛋根本就不是張秀禾生的。可別說外人了,就連他們生產隊上,明知道這個真相,也默默的選擇了遠離袁弟來。這年頭,又不是只有袁弟來一個人覺得傻病會傳染,大家夥兒都是這麽認為的,可他們不覺得臭蛋傻,只覺得袁弟來是個傻的。

多能生啊,多會生啊,就是腦子不咋地,有出息的都被她給丟了,留下來當成心肝寶貝兒的扁頭……

老宋家的人還沒註意到,可隊上的人早就發現了,扁頭不知道從啥時候開始,就跟老袁家的人混到一起去了。最開始只有一個小胖墩袁家寶,可後來卻是跟老袁家上下都混熟了,好幾次被隊上的人瞧見,看著別提有多親熱了,就像是老袁家的孩子一樣。

想想老袁家在隊上的風評,再回憶一下袁弟來這些年來幹過的蠢事兒,社員們都覺得,還是盡可能遠離袁弟來吧,萬一被傳染了傻病,那就真的不妙了。至於扁頭親近外祖家的事兒,卻沒人特地告訴宋家人,說白了,兩家本來就是親戚,哪怕有矛盾,也輪不到外人來說三道四,大家夥兒都怕幹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兒。

萬萬沒想到,就在這個時候,袁弟來又一次懷孕了。

知道這個事兒還是過年前分肉。

這個時候,學校都已經放假了,照往年的慣例,趙紅英讓張秀禾煮了一鍋子的豬肉燉土豆。結果飯菜一上桌,袁弟來就覺得胃裏一陣陣犯惡心。她又不是頭一次懷孕了,立馬就感覺到不對勁兒了,保險起見,讓宋衛民送她去衛生所找醫生看了看,確定已經懷孕至少兩個月了。

袁弟來頓時長出了一口氣,可很快就把心給提起來了。

“衛民,你一定要好好看著扁頭,可千萬別叫他又被張秀禾騙走了!”

扁頭正到了最熊的年紀,尤其最近這半年裏,袁弟來根本就逮不到他。這要是沒懷孕,年關裏頭她閑得很,倒是可以趁機把扁頭拘在身邊。可她現在懷孕,根據前幾胎的經驗,懷孕初期的反應一定會很強烈,到時候就算她願意,那也沒法子拘住扁頭了。

宋衛民很是敷衍的答應了一聲,其實他很想提醒袁弟來,大嫂從來就沒有拐帶過孩子。

喜寶那時候,分明就是趙紅英提出來叫張秀禾代為餵奶的,而且僅僅是餵奶而已,是袁弟來嫌棄喜寶是個賠錢貨,只想著調理身子骨,不想費勁兒養孩子,張秀禾看不過眼,這才接手了所有的事兒。

到了臭蛋那會兒,就更沒張秀禾的事兒了,明明就是毛頭在那邊瞎幾把亂教,剛好攤上臭蛋是個傻的,人家說啥他就信啥,偏偏袁弟來當時正一門心思放在扁頭身上,等發覺時已經太遲了,很難擰過來不說,關鍵是袁弟來也沒費勁兒去擰啊!

不過,這些話宋衛民也就是心裏想想,並沒有真的說出口,畢竟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毫無意義了。

盡管對宋衛民敷衍的態度有些不滿,可袁弟來還是很信任他的,畢竟那是扁頭的親爹,再說她肚子裏這個還不知道是男是女,扁頭現在是他們唯一的兒子,不怕他不重視。

然而,宋衛民再重視也沒用,扁頭已經大了,他本就到了貓嫌狗厭的年紀,再說鄉下地頭放養孩子的多,宋衛民管教了幾次,見他不願意待在家裏頭,一門心思的就想出去玩,索性就由他去了。

這種做法在宋衛民看來並沒有錯,畢竟所有人都是這麽長大的,哪怕受寵如喜寶,大一些的時候不也是滿生產隊亂跑嗎?丫頭片子都這樣了,小伢子誰能管得住?

於是,扁頭徹底撒歡了。

寒假裏,隊上的孩子們一下子就多了,扁頭這個年紀,完全可以跟一二年級的玩到一塊。雖然他媽在隊上被看作傻子,卻不至於牽連到他,再說這不是還有袁家寶嗎?大孩子小孩子天天混在一起,虧得現在是冬天,起碼他們沒法下河,可卻是見天的往山上竄。

除了撒歡玩之外,他還能歡快的吃,誰叫喜寶空了,又有毛頭唆使著,兄妹倆合作相當愉快,尤其現在天氣冷,竈間也不是很難熬,倆人索性見天的蹲在竈間裏,變著法子做好吃的。

要過年了啊!不吃還能幹啥?

熬豬油、炸油渣、蒸年糕、炸丸子……

老宋家裏外都是各種食物的飄香,別說年歲還小的扁頭了,連強子和大偉這倆大的,也忍不住被勾起了饞蟲來。一天十來趟的往竈間裏探頭,生怕遲了一步美味旁落。

可也有人並不為感到高興。

“姐姐,你讓我嘗一口年糕好不好?哥哥,給我埋個大紅薯成不?”扁頭除了撒丫子瘋玩外,就是往竈間裏鉆,仗著年紀小嘴巴還甜,他總能騙到不少好吃的。當然,這也是因為最近幾年家裏的條件好了,不然要是擱在前些年鬧饑荒的時候,他就算再饞也沒法子了。

討到了吃的後,扁頭毫不猶豫的出賣了他媽的情況:“我媽真傻,我爸給她煮了雞蛋糖水,她不吃,又給她煮了白煮蛋,她還是不吃。你們知道她想吃啥嗎?吃白米粥!”

白米粥擱在前些年,絕對是金貴東西。可現在年景好了,加上又是大過年的,家裏不說魚肉不缺,起碼各色吃食還是不老少的。可惜,袁弟來啥都吃不下去,哪怕以前幾胎反應都很大,那也完全不能跟這一回比較。不過,瞅著這個反應,她倒是安了心,因為她很清楚的記得,只有生喜寶那一胎時,才特別得安穩,之後生臭蛋和扁頭時,反應都特別大。

可她自個兒心裏明白,並不代表扁頭就知道:“太傻了,我咋會有那麽傻的媽呢?有好東西就是不吃,然後又是惡心又是吐的,她還擱那兒傻樂呵。你們說,她成天樂呵啥呢?”

喜寶和毛頭對視一眼,倆人齊刷刷的動手,喜寶找了個小碗往裏頭裝了七八個炸丸子,毛頭則扒拉出剛才埋在竈眼裏的雞蛋,同時給了扁頭:“給你吃。”

扁頭差點兒沒高興得飛起來,顧不得烤雞蛋燙手,一把抓揣兜裏,又捧著小碗往外頭竄,一副生怕哥哥姐姐後悔的樣子。

等他跑遠了,春麗才滿臉狐疑的探頭進來:“扁頭咋了?我看他跟有鬼在追一樣,一下子就竄得沒影兒了……你倆欺負他了?”

毛頭橫了春麗一眼:“我有那麽閑?就是拿了個烤雞蛋堵他的嘴。”喜寶配合的點了點頭,補充道:“他見天的在我倆跟前說他媽的壞話,你說咱倆是聽著好,還是裝沒聽到好?萬一叫三嬸聽到了,還以為是咱倆教扁頭的。”

倆小只已經長大了,在外頭住校這大半年裏,更是學到了以往從來不曾註意到的細節。他們很清楚,袁弟來不歡喜大房的人,偏偏喜寶雖然已經過繼給了宋衛軍,可在她心裏,她還是很親近大房的。

那還能怎樣?盡量避開著點兒唄。

其實,很多時候誰對誰錯並不是那麽重要的,關鍵是毛頭和喜寶已經不小了,可扁頭卻還不到上學的年歲。真要是叫人聽到了那些話,除了平添一場鬧劇,鬧得全家沒心情過年外,根本就沒有別的可能。

春麗比倆小只感觸更深,幹脆進了竈間,一面幫著歸整東西,一面悄聲的告訴他們:“你倆做得對,不過給扁頭吃的喝的可以,可你倆別跟他湊得太近了,我上回還聽媽說,三嬸一直在叮囑扁頭,叫他離咱們都遠著些。”

“誰稀罕啊!”毛頭哼了一聲,他是不討厭扁頭,可也談不上有多喜歡,畢竟年歲差距擺在這裏,又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袁胖子那樣,跟比自己小了六七歲的孩子都能毫無代溝的玩到一起去。

喜寶沒吭聲,卻也乖乖的點了點頭。小時候的事情她已經記不大清楚了,可她還是本能的選擇遠離袁弟來。

見弟妹都聽進去了自己的話,春麗又提了別的事兒:“隊上又在說知青回城的事兒了,聽說過年前,第一批回城名單就能下來了。”

“明個兒都臘八了,年前能下來?”喜寶好奇的問,“就算下來了,他們還能趕在年前走嗎?”

“肯定啊,好多知青都已經把行李整理好了。”春麗掰著手指頭挨著算人。她今年就已經去隊上幫忙了,還真叫趙紅英說對了,分糧和分豬肉時,她都去幫著算賬了,算得又快又好,連帶也知道了不少內幕消息。

一口氣數了十來個人,全都是單身的男女知青。這裏的單身指的不是先結婚後離婚的那種,而是徹徹底底的單身。其中,就有曾經教過喜寶和毛頭的李老師。

“應該就這些人了,十有八九都能在年前回城的。”春麗說得很是篤定,其實上頭根本就不會管具體哪個人回城,只是給了名額,讓下面的人自個兒決定而已。而公社又把權利下放給了各個生產隊的大隊長,等於說大隊長提交上去的名額,不出意外的話,全部都能回城。

喜寶瞅了一眼已經炸得差不多的丸子,用大勺子全都撈了出來,邊撈邊說:“那也挺好的,他們說不準還能回家跟爹媽爺奶一起過年呢。”

春麗上前幫忙一塊兒撈丸子,倆人一起幹活,效率一下子提高了,她還問:“接下來要幹啥了?”

“該煮臘八粥了。”喜寶指了指早就泡好了的各種材料,“媽都已經準備好了,咱們倒水放到鍋裏熬就成了。”

毛頭瞅了一眼竈眼裏的火,也過來幫忙。三人齊力將臘八粥的材料連帶水一一放到鍋裏,然後蓋上蓋子,就等著粥慢慢的熬好。

他們這一帶的習俗是,過了臘八節才算是真正的年關了。當然,因為地裏早就沒了活兒,其實他們已經歇了好些日子了。可臘八是個大日子,甭管有事沒事兒,這一天,所有人都會待在家裏,先喝了一碗臘八粥後,才會出門。就連一直孕吐反應格外嚴重的袁弟來,也強逼著自己喝了一碗。

誰也不會想到,臘八這一天,竟然會出了那麽大的事兒。

下午,公社的大喇叭徒然響起,因為距離遠,他們第七生產隊根本就聽不到。不過,沒多久就有人急匆匆的騎車來找趙建設,大冷天的,竟是急出了一頭的汗,口中還念著出事了。趙建設二話不說,騎上他的大紅旗就跟人跑了,目睹了這一切的社員們都忍不住議論起來,可鄉下地頭又能有啥事兒呢?今年是大豐收,任務糧全額上交了,他們又搶了第一名,任務豬也上交了,各家各戶因為養的家禽都多,日子明顯好過了很多,就連以往最窮的老袁家,今年也破天荒的殺了兩只雞,打算過個好年。

咋好端端的,就又出事了呢?

比社員們更揪心的,當然是知青們,再沒有比他們更怕出事的了,尤其是那些已經在回城名單上的知青們。當下,就有人忍不住跟著往公社那頭去,也有人冒著寒風就站在村口,想著萬一有事兒,也好盡快知曉。

大約一個小時後,趙建設就回來了,臉色說不出來的難看,卻不是那種憤怒的表情,而是濃濃的悲傷,等人們走近了,才愕然的發覺,他們這位趙大隊長明顯就是痛哭過的模樣。

“叫全隊來糧倉這邊開會,所有人都要到,老人孩子們也要到,反正還能喘氣的都來!”趙建設啞著嗓子沖著人群吩咐道,他本人則是徑直往糧倉去了。

意識到事態嚴重,沒多久全隊上下就都到了個齊全。這可真的是上至八十歲老人,下至嗷嗷待哺的嬰孩,全都來了個齊。

趙建設沒賣什麽關子,等人都到了,就開口說道:“偉大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、無產階級革命家、政治家、軍事家、外交家……”

一聽這個開頭,底下的人就變了臉色,等趙建設一句句說完,終於說到了人名時,所有人都懵了,而趙建設已經忍不住哭了出來:“……送我們最敬愛的總理……”

人群裏,不知道是誰先起了個頭,緊接著哭聲連成一片,越是年歲長的越是哭得天昏地暗,還有人哭得站立不住,直接坐倒在冰冷的雪地裏。

臘月初八,總理過世。

三天後,京市長安街上,十裏長街送總理。

雖然其他地方的人沒法親自為總理送行,可這一年的春節,誰也沒法好好的過年,全國各地五湖四海的人都沈浸在無限的悲痛之中,久久無法平息。

此時此刻,誰也沒有意識到,這僅僅只是噩夢的開端。

直到總理逝世百日過後,大家才逐漸走出了悲傷。畢竟生活還得繼續,哪怕流著淚咬著牙也得繼續過日子。

沒有人註意到,本該年前返城的知青們至今還滯留在隊上,回城一事,似乎又再度變得遙遙無期。

冬去春來,春去夏至,又一個噩耗在七月初傳來,總司令也離開了,享年九十歲。

九十當然是高壽,可這並不能平息眾人心中的哀慟,相反,原本已經漸漸散去的悲傷氣氛,再一次的籠罩在了所有人的頭上,感覺比上一次更加叫人坐立不安。

七月,是農忙時節,即便再悲痛,社員們還是忍著淚水下地幹活。同時,七月也是畢業季,就說老宋家,春梅和春芳今年初中畢業。但是跟去年不同,今年縣一中又一次停止了招生,索性她倆本來成績就不好,原本就沒啥希望,取消招生不過就是不能繼續念高中,並不影響她們取得初中畢業證書。而畢業後,她倆也就是回到了隊上,跟著家裏的大人一起下地幹活,努力將悲傷隱藏。

可這一次,連百日都沒過,噩耗再一次傳來。

老首長也沒了,在今年剛過完中秋節的第二天,在京市與世長辭。

而就在中秋節當天,袁弟來發動了,聲嘶力竭的吼了一天一夜後,就在噩耗傳來的當天,她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子,份量居然還不輕,每個都有將近五斤。

老宋家之前就有雙胞胎的舊例,因為袁弟來誕下雙胞胎,並未引起太大的反應,畢竟早先稍微有點兒經驗的人,看到她那個碩大的肚子,就已經猜到了她肚裏不止一個。

平安產子就是個大喜事兒,更別提兩個都是帶把的。

然而沒等袁弟來高興,這個近乎叫人窒息的噩耗就此傳來。

在懵了半晌之後,袁弟來徒然間想到了一個可能。盡管是她產子在前,噩耗傳來在後,可想也知道,從事情發生到消息傳開,這中間必然有一段不短的時間。所以說……

一個巨大的、叫人不敢置信又滿懷期待的想法,漸漸的在她腦中形成,就此紮根發芽。

要說早先,袁弟來懷孕的時候,也就是初期孕吐反應最強烈時,她完全忽視了扁頭。可到了中後期,她慢慢好轉了點兒,還是盡可能的抽出空來關心扁頭的,加上扁頭本身也不是黏人的性子,所以母子倆的關系仍舊平平,沒變好卻也不曾惡化。

可現在呢?一想到那個可能,她簡直忍不住想要飛上天。要是真的有幸托生到了她的肚子裏……

越想越心醉,袁弟來徹底忘了她還有個兒子叫扁頭。

從產子第二天起,她就一門心思照顧雙胞胎兒子,再也想不起其他了。也不是完全沒想起來,她多少還是有些掛念臭蛋的,要是臭蛋的工資能給她,她不就可以買麥乳精了?

麥乳精之於袁弟來,已經不僅僅是一樣營養品,更重要的是,這代表她多年的執念,未完成的心願。

可就目前看來,暫時還是完成不了了。

一門心思照顧雙胞胎的袁弟來,一直到出了月子,她才猛的反應過來,扁頭呢?偏偏這一個月來,不單她忙活,連宋衛民也跟著一道兒忙活。畢竟,雙胞胎的威力是翻倍的,尤其剛出生的小嬰兒,更是難伺候得很,加上袁弟來的奶不多,多少都得用米湯來代替,等雙胞胎滿月時,袁弟來和宋衛民都消瘦了不少,袁弟來瞅著比懷孕之前還要更瘦。

這沒想起來也就罷了,一旦想起來了,袁弟來就開始著急上火。她是對雙胞胎有著巨大的期待,可她也沒說要放棄扁頭呢,忙急急的喚了宋衛民,她一疊聲的詢問著扁頭的近況。

扁頭能咋樣?他再貪玩這會兒也沒人跟他玩,只能暫且縮著腦袋待在家裏,偶爾趁家裏人不註意時,才敢偷摸著溜出去一下下,然後趕緊回來。

宋衛民略提了兩句,寬慰袁弟來:“你放心吧,大嫂忙得很,我瞧著,她這大半年裏,一句話都沒跟扁頭說過。”又想到一個事兒,“你生孩子那天,扁頭可高興了,一聽說是兩個弟弟,他開心得直接在院子裏跑圈。”

也就是後來,噩耗傳來了,宋衛民擔心他年歲小不懂事兒,萬一闖下禍事就不好了,所以特地一番恐嚇後,把孩子拘在了身邊。

得了寬慰,袁弟來放心多了,她就知道,扁頭一定會喜歡弟弟的。

……

扁頭當然喜歡弟弟啊!

早在袁弟來剛傳出懷孕的消息後,袁家小胖墩袁家寶就偷摸著告訴他:“我爸說了,等你媽生了弟弟就不要你了,等著看吧!”

“那怎麽才能讓我媽生弟弟呢?”扁頭誠心求教,他跟臭蛋不同,已經到了上學年紀的他,一點兒也不黏人,只是滿腦子的想著該怎麽玩,去哪裏玩。偏偏,他媽把他盯得死緊,也就這一年裏他終於解脫了。

獲得了自由,就不希望再度回到牢籠。

袁家寶沒告訴他咋樣才能保證他媽生弟弟,可最終,扁頭還是如願了,還是雙倍的得償所願。他有弟弟嘍,他可以放心的四處蹦跶了!

在袁弟來生產的那一天,扁頭一得到消息,就第一時間跑出家門跟好朋友兼表哥袁家寶分享了這件事兒。袁家寶回家就說了這事兒,當時噩耗尚未傳來,袁小弟拍著大腿說:“我就說嘛,那傻子生完又該把扁頭丟了,這不,果然丟了!”

生一個丟一個,傻成這樣,也真是破天荒了。

後來,公社那頭雖然忙著開追悼會,可袁家人還是留心了一下,見袁弟來真的對扁頭徹底不聞不問後,還特地關懷了扁頭。在他們看來,甭管袁弟來腦子如何,不可否認的是,她生的幾個孩子都很不錯。前頭兩個沒趕上,扁頭萬萬不能錯過了。

等袁弟來幾年後反應過來時,她那被趙紅英諷刺為長相隨爹性子隨媽的寶貝兒子扁頭,早已在不知不覺間,跟她娘家人打了個火熱,甚至連性子也跟她小舅一般無二。

生兒子像舅啊,其他人不好說,反正在扁頭這裏,應驗了個十足十。當然,這又是後話了。

此時,袁弟來還忙著照料雙胞胎,哪怕她有照顧臭蛋和扁頭的經驗在,面對雙重大麻煩,她還是吃不消了。偏偏,隊上一堆的事兒,家裏每個人都有自個兒的事兒要忙活,當然就算有空好了,她也不放心將兩個金疙瘩交給別人來養。

那可是真正的金疙瘩,誰叫她正好趕上趟了呢?萬一,只要碰上了那個萬一,那她後半輩子才享福了。

然而,在她過上好日子前,她的奶水先沒了。家裏的米湯倒是管夠,可顯然,米湯配不上她的金疙瘩。沒等她再想法子鬧騰,趙紅英先警告了宋衛民,在這檔口要是為了一口吃的鬧起來,保不準能直接被批鬥。

宋衛民被嚇了個夠嗆,回頭就把原話告訴了袁弟來,警告她別瞎折騰,有吃就吃,沒吃就餓死,總歸都是命!

袁弟來不信命,可她到底膽子小,沒敢鬧著要麥乳精。可沒過兩天,她就提了另一個事兒,說要由她給孩子起名。宋衛民倒是無所謂,只要孩子跟他姓,叫啥真的沒啥要緊的。不過,他還是去探了探爹媽的口風,趙紅英懶得管,老宋頭雖然滿臉的不悅,可最終還是由他去了。

於是,等忙過了這陣子,外頭凝重的氣氛也漸漸散去後,全家人才得知了雙胞胎的名字。

大的叫宋東,小的叫宋西。

寓意啥的,老宋家的人缺乏悟性,反正沒一個人領悟到袁弟來的用心。倒是趙紅英,忍了又忍,最終還是沒忍住,怒噴她:“宋東?你咋不幹脆叫宋終呢?還有宋西,你打算送誰上西天呢?趕緊的,把名字給我去改了!!”

不改,打死都不改。

袁弟來頭一次那麽硬氣,豁出去命也絕不更改倆孩子的名字。趙紅英也不可能真的因為這種理由就把她給打死了,把心裏的火氣噴出來後,也就隨她去了。

宋東!宋西!

放假歸來的毛頭和喜寶,齊刷刷的張大了嘴巴。尤其是毛頭,在驚嚇過後,立馬抱住了他親奶的大腿:“奶!我以後再也不惹你生氣了,我就叫宋社會,再也不亂改名字了。”

“我管你改不改名字!”趙紅英恨不得一巴掌把這小兔崽子拍飛了,“你想叫宋毛頭就去叫好了,橫豎丟人的也不是我,只別改姓就成!”

“不改,不改了。”毛頭果斷的搖頭,畢竟他已經長大了,小時候的執念也早已不在乎了。冷不丁的瞥到扁頭貓著腰一溜煙兒的跑出了院門,他才猛的想起了一個事兒,“奶啊奶,為啥扁頭到現在還不上學?”

趙紅英先是沈默了半晌,像是在琢磨啥事兒,緊接著徒然間就爆發出無盡的怒火。

“宋衛民你有沒有腦子?你兒子都到年歲了,為啥不送他上學?我一當奶奶的忘了這事兒,你這個當爹的也能忘?一天到晚的不知道在想啥,你這腦子裏是進了水還是進了屎?!”

毛頭趕緊拉過喜寶就往外跑,哪怕明知道趙紅英不會把怒火發到他們身上,他還是決定先跑為妙。

會噴火的親奶,真的是太嚇人了!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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